在表面上争回稀土定价权的背后,中国的稀土政策在引发国际贸易争端的同时,也导致国内的上下游为此付出很大代价。 “一放就乱,一抓就死”是中国许多行业乃至宏观经济的一大特征,稀土行业也不例外。但是这一次,稀土政策的影响远远超出了行业本身,其引发的争议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大。 自2011年年初以来,稀土价格飞涨,由过去的“白菜价”一跃而成“黄金价”。其中涨幅大是氧化镝,在七个月的时间内,价格上涨858.3%,涨幅小的金属镧也超过300%。 对于稀土价格不寻常的上涨,工信部新闻发言人朱宏7月21日解释称,这由四方面的原因造成:原来的稀土价格偏离其真实价格;世界范围内资源型产品普遍上涨;新材料产业的发展推动了产品价格的提高;受市场调节的影响,目前中国稀土产品需求很多,很多稀土产品的国内价格还高于出口的价格。 原因仅止于此吗很多业内资深专家对此提出了质疑。一位曾在国务院稀土领导小组任职的老专家称,过去稀土卖成“白菜价”,主要是因为生产稀土的环保和资源成本太低,但现在的价格上涨也并非由于这些问题得到改善。 包钢稀土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包钢稀土)首任总经理陈隆淮亦指出,稀土价格飞涨主要是“政策的问题,加上对未来的预期。比如限制出口的政策,大大抬高了价格预期。” 在此预期的影响下,游资炒作趁势进入。这些资本的逐利行为不难理解,但让业界痛惜的是,不少稀土加工企业亦随之囤稀土、倒稀土,将重心从生产转移到了资源的买卖上,赚“快钱”的心理使得企业无心在稀土应用技术方面大力创新。 稀土价格的飙升甚至未必是需求甚于供给的结果。国家对稀土生产本有指令性计划,但事实上已在市场上彻底失灵。多位接受笔者采访的业内人士估计,目前中国稀土年产量在15万吨以上,而国内年需求量在7万吨左右,实际结果是市场供给远大于需求。 出口配额制度的不合理也是价格暴涨背后的推手之一。“买卖配额的交易盛行,一吨配额大概是50万元”,一位业内人士对笔者称。这样一来,拿到配额的企业几乎可以“不劳而获”,在此刺激之下,生产企业更迫切的想要在贸易环节吃掉更多的利润。 此外,更多的业内人士指出,目前狂飙突进的稀土产业重组整合是导致涨价的更重要原因。包钢稀土研究院顾问窦学宏对财新《新世纪》笔者称,产业整合助长了垄断的预期,大量中小企业已经或即将面临“关停并转”,这直接触发了市场价格的上行。 一批第一代稀土老专家为此忧心忡忡。他们认为现在的稀土行业被一些观点所裹挟,“好像稀土就应该卖成‘黄金价’,这种观点甚至绑架了一些政府部门、官员和企业。稀土不能卖成‘白菜价’,也不能卖成‘黄金价’,就应该是稀土价。” 在中国表面上争回稀土“定价权”的背后,中国对于稀土行业的管理思路、出口政策等都需要仔细审视。这些措施造成了什么后果是否具有可持续性整个行业可能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专营权整合 稀土不能卖成“白菜价”,而产业整合可以掌握定价权。正是这两个思路催生了近年来的一系列稀土政策。 稀土产业整合并非始于今年。早在2008年底,北方稀土行业就曾掀起过一波整合浪潮。当年12月,包钢稀土和内蒙古高新控股有限公司(系包头稀土高新区控股子公司)牵头,整合了包括包头华美稀土高科公司在内的数家民营企业,希望通过统一组织生产、收购、价格和销售,掌控稀土产业话语权。 在稀土资源较为分散的南方省份,近年来,五矿、包钢、中铝、中国有色、广晟和厦钨等几家大企业积极展开收购重组行动。南方稀土分散在江西、福建、湖南、广东、广西五省,采矿权证总计超过100个,多集中在当地企业手中。上述多家央企或大型地方国企,纷纷通过兼并收购争夺这些采矿权。 但是今年开始的稀土行业第二轮整合潮与此前有所不同,这次是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动。5月初,国务院发布《关于促进稀土行业持续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提出要加快大企业大集团战略,进一步提高稀土行业集中度,基本形成以大型企业为主导的稀土行业格局,南方离子型稀土行业排名前三位的企业集团产业集中度将达到80%以上。 北方稀土市场是包头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包钢集团)一家独大。今年4月25日,内蒙古自治区办公厅下发《关于征求对<内蒙古自治区稀土上游企业整合淘汰工作方案>意见的通知》,要求采取兼并重组、补偿关闭、淘汰关停等手段,对稀土上游企业整合淘汰,以实现内蒙古由包钢集团对稀土采选、冶炼分离生产实行专营。这份方案明确提出要在6月底前完成检查验收总结工作。但现在时至8月,这项整合计划却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 根据方案,包钢集团要向31家列入关停名单的企业停止原料供应,并负责其中21家关停企业的补偿,工商部门负责吊销这些企业的稀土生产营业执照,电力部门则要对这些企业停止供电。 目前,只有包钢集团按照这一方案停止了向关停企业的原料供应,工商和电力部门并未采取行动。“这是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发布的文件,但主要波及包头市,而包头市可能还是想慢慢来。”达茂稀土有限责任公司(下称达茂稀土)的负责人告诉笔者。 自5月4日被包钢“断粮”之后,达茂稀土只能靠库存原料生产,“也就能坚持不到一个月了”,达茂稀土负责人称,至于补偿,“我觉得包钢还不想出钱呢,包钢抱怨称‘我们也是企业,却要帮着政府搞整合’。” 笔者看到,达茂稀土的冶炼和分离车间的生产线已经停了,碳酸氢铵等原料堆放在角落里,只有选矿车间还有几十名工人在生产,其余300多名工人现在无法上岗,只能每月领取公司发放的低保。 据笔者多方采访,此次内蒙古稀土整合主要的争议有两点:一是整合应该是市场行为,而不是政府的一纸行政命令;二是整合方案脱离企业实际情况,企业难以接受关停理由。 这次包钢集团主导的整合方案直接选择了“一刀切”。对于兼并重组和关停的判断标准是,对由自治区级以上投资主管部门立项审批的4户稀土冶炼分离企业,由包钢集团与其商谈重组合作;对有关盟市、旗县(市、区)立项审批的21户企业,由包钢集团出资,相关地方政府酌情予以补偿,使其关闭并退出稀土业;对没有立项审批文件的10户企业,则淘汰关停。 但众多业内人士都认为,真正的标准是看包钢对这个企业感不感兴趣,重组合作的四家企业中,有三家从事金属生产,而被关停的主要是冶炼分离企业,“这部分包钢不想要,因为现在不缺产能”。 接受笔者采访的待关停企业都表示,他们的立项审批手续都齐备。直到2008年之后,稀土企业的立项才需要国家发改委或内蒙古发改委的审批,而此前,市区一级都有审批资格。这些企业里,有包头市招商引资引来的项目,而达茂稀土所在的达茂旗还和包钢集团有40年的水源换矿石协议。 “稀土是国家战略资源,需要产业整合,这个政策意图我们都理解。但是具体到操作上,要符合实际情况”,一位企业负责人称。据他透露,内蒙古经信委和包钢集团人员在拟写整合方案前,“只是过来问了很简单的几个问题,也就10分钟”,草率而出的方案里,作为各家企业补偿款依据的产能数据与实际情况差距很大,绝大多数企业可获补偿的产能大大低于其实际产能。 陈隆淮也指出,有些要关停的企业相当优秀,整合的价格不合理,“整合不是一纸下令就能整合下来的,它是一个经过详细调研,要有企业出路、整合方式和渠道等问题的解决方案。” 尽管此次整合几乎将注册在案的稀土企业全部包括在内,但却无法解决一个问题——内蒙古还有很多没有任何审批注册手续的“黑工厂”,这些企业的产能总和是包钢的好几倍,实际上,这才是包钢实现稀土专营的大的“拦路虎”。这些随时以停产应付检查,完全地下交易的“黑工厂”,几乎无据可查。“他们的原料多数盗挖盗采自包钢的稀土矿和尾矿库,要想真正实现整合,包钢首先要在自己身上加强管理。”一位熟悉包钢的人士指出。 清除“诸侯割据”的战火也已蔓延到福建、广东、广西等其他稀土富裕省份。“政府对资源的控制,就是通过央企或央企控制企业来实现的,不大可能通过民营企业来发展稀土。”一位与五矿合作的江西稀土企业负责人出于这样的想法,终选择了拱手相让。 但在窦学宏看来,目前大型国企的整合动作还只是争夺资源的短期行为,“应把精力放到发展尖端技术上来,不是单纯的做大做强,只看总量。” 咨询公司欧亚集团(TheEurasiaGroup)的多份研究报告都认为,中国目前稀土整合的思路与之前的煤炭、钢铁行业整合非常相似,而这些整合几乎都遭遇了失败。 受伤的下游 欧亚集团分析师马达明(DamienMa)认为,中国本轮密集出台的稀土管理政策,特别是出口管理,主要意在保证国内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稀土供应。问题在于,即便是良好的政策意图,其实施结果也往往是南辕北辙。 原包头钢铁公司总工程师、包钢稀土研究院院长马鹏起直言,“限制稀土出口并不能限制国外,反而是限制了自己。”目前,国内的需求量约占中国稀土总产量的70%。但在众多稀土行业专家看来,稀土的真正价值是在应用上,近年来国内稀土应用技术发展缓慢,如今的高价更是给下游企业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中国稀土荧光粉灯协作网的吴虹告诉笔者,生产稀土三基色荧光粉灯的企业有三分之一都已经停产,因为荧光粉的价格已经涨到了3000元/千克,有些企业甚至开始使用成本只要每千克20几元的卤粉来代替荧光粉。 不只是荧光粉这样较为低端的应用。窦学宏告诉笔者,山西等地有不少磁性材料生产企业也已经停产,它们大多是民营中小型企业,“这些企业资金实力有限,之前的存货也不多”。而像中科三环等行业里的大企业也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理,“它们的成本压力也很大,但又觉得再扛一扛可以把小企业都扛死。” 磁性材料下游的风机生产行业日子也不好过,特别是以生产永磁直驱电机为主的企业,稀土约占其永磁体原材料成本的30%。湘电股份目前已经停止了钕铁硼材料的现货采购。 中金公司一份研究报告测算称,永磁材料现货价格从每公斤100元飙升至700元,相当于每台1.5MW永磁直驱机型成本每千瓦增加400元,如果全部在现货市场采购,压缩毛利率超过10%。 窦学宏担心的则是,“这种高价传导到下游,下游就可能找别的替代了”。爱建证券在一份分析报告中也指出,钕铁硼价格高企,直驱风机生产企业可能会选择另外的技术路线规避稀土成本,如转而采用电励磁直驱路线。“稀土的真正价值是在应用,特别是高端应用,这样下去的话,咱们这么多年的稀土开发成果可能就被破坏掉了。”一位在包钢稀土研究院工作多年的老专家评论称。 他进一步称,“我们一直在讲稀土的话语权。真正要争的是技术上的话语权,而不是价格上的话语权。” 目前,稀土高端应用的核心技术仍然掌握在日本和欧美企业手中,而国内的思路是资源换技术。早在2002年8月,国家计委发布《外商投资稀土行业管理暂行规定》(计产业[2002]1259号)提出,禁止外商在中国境内建立稀土矿山企业,禁止外商独资建立稀土冶炼、分离项目,但同时鼓励外商投资稀土深加工、新材料和稀土应用产品。 包头市自上世纪90年代初建立稀土高新开发区后,一直希望能够吸引像GE这样的外资企业进驻,通过稀土下游产业的发展提升应用技术水平,但在马达明看来,由于城市环境、文化和社会发展等条件的限制,包头并没有吸引力。 产业链之危 在国内政策渐趋收紧之际,出口配额也相应减少,这使得稀土成为近一年来中国对外贸易摩擦中受关注的领域。 商务部从一年前开始骤然收紧稀土配额。2010年稀土出口配额总量为3.03万吨,较2009年降幅接近40%,2011年的配额较上年又略降74吨。从2011年5月20日起,中国将稀土铁合金也纳入配额管理,有分析认为这相当于进一步减少了出口配额。 目前中国的稀土储量占全球的30%,但出口量超过全球贸易量的90%。配额的大幅减少引起了日本、美国等稀土进口国的不满。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有美国高级贸易官员7月21日表示,中国对稀土出口的限制是一个全球性问题,稀土出口配额将导致市场扭曲,这对中国而言应是一个危险信号。 让西方国家认为其占据有利地位的是世界贸易组织(WTO)近的一项裁决。 7月5日,世界贸易组织向成员方散发了美国、欧盟、墨西哥诉中国九种原材料出口限制措施案的专家组报告,认为中国出口关税和出口配额措施,违背中方入世承诺和有关世贸规则。虽然这一案件并未涉及稀土,但分析普遍认为,稀土很可能受此牵连。 中国政府高层在多个场合表示,中国出于环境保护的需要,不仅是对稀土出口进行限制,还对开采、生产、贸易的整个链条进行限制,这样的做法是符合世贸规则的。 了解这一案件应诉情况的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下称五矿商会)人士对财新《新世纪》笔者表示,WTO确实有环保例外的条款,但这一条款的使用是有附带条件的,“焦点在于,在限制对外出口的同时,中国国内相关原材料的生产、消费是否也受到限制。” WTO专家组报告即认为,在限制出口的同时,中国政府并没有采取措施限制国内的开采、消费。这意味着对内对外并不一视同仁。 近年来,工信部对多种原材料实行指令性生产计划,加大对落后生产能力淘汰力度。这些措施的实施效果是否达到预期,并不清楚。“以焦炭为例,生产限制能找到文件,但实际上各地都不愿关掉,而消费是否限制并没有证据,中国钢产量还在增长。”前述五矿商会人士称。 稀土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2007年中国政府对稀土生产计划由指导性调整为指令性,且指令性生产计划确实呈下降趋势。 但“政策归政策,执行归执行”,一位熟悉包钢稀土的人士对笔者表示,包钢稀土去年获得的指令性计划是5万吨,但“实际生产的精矿估计有20万吨”。 “可以说没有一家遵守(指令性计划)的。”中国有色工程设计总院原副院长王国珍对笔者表示。 对于国内的稀土储量,陈隆淮甚至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来形容,不仅有尾矿,很多废渣都存在稀土。稀土本身又是一种使用寿命很长,用量较省的金属,前述包钢稀土研究院的专家告诉笔者,“只靠包头的矿,全世界还能用200年。” 如今稀土卖上了“黄金价”,很快就刺激了世界市场的供应。澳大利亚企业莱纳斯去年9月斥资4.5亿美元开发旗下的韦尔德稀土矿(Mt.Weld),计划今年三季度投产。 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的数据,中国的稀土储量约为3600吨REO(REO为稀土氧化物),占全球储量的36%,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储量分占19%和5%。目前已知的中国之外的大稀土矿藏,位于美国加州的帕斯稀土矿(Mt.Pass)在2002年停产之后,现在也在恢复生产。 从目前的形势判断,中国在中长期内不可能继续垄断全球的稀土供应。窦学宏的担心是,“就算是价格降下来,外国也不会买我们的稀土了,行业信誉已经坏了,可是我们的应用还没有发展起来,这个产业链就被伤害了。” 8月25-27日,在江西赣州,生意社特举办“中国稀土市场研究发展论坛”,共邀各方人士共谋发展之路。文章关键词: 包钢稀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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